6点50分。
准时起床。根本就不需要闹钟来提醒。他起身把床单抻平，平的就像是没有睡过人一样。然后叠被子。叠成和昨天一样的方块形。放在和昨天一样的位置。枕头也要抚平，放在被子上。
“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？！”死神在他的耳边低语。他假装没有听见。
7点整。
洗漱时间。他来到卫生间，开始刷牙。他打开水龙头，心中默数，1、2、3、4、5、6。好了。他关上水龙头。牙缸里的水刚刚好接到十分之八的位置。和昨天一样。
挤牙膏。先把牙膏盖拧下来放在昨天放过的位置，丝毫不差。牙膏从尾部开始挤。他下手十分精准。挤出来的牙膏和昨天的一样多。
沾水，漱口，开始刷牙。严格按照顺序来。先从右上的开始刷，刷三十秒。然后刷右下，三十秒。左下，三十秒，左上，三十秒。
把牙膏沫子吐出去。
“把他们都吐在镜子上吧。”死神的声音总是没有预兆的响起。他还是装做没有听到。
拿起牙缸潄口。漱口要漱口三次。每次要在嘴里漱十次。一下不多，一下不少。牙缸里还剩下十分之五的水用来涮牙刷。最后，把牙刷、牙膏放回牙缸内。牙刷头朝上放，牙膏头朝下放。牙刷在左，牙膏在右。牙缸放回昨天的位置。丝毫不差。
“哦，把它放到别的位置吧。”死神的声音再次响起。他依旧没有理会。
洗脸。先用清水洗两次。把洗面奶挤在手里一些，和昨天是一样多的。放回洗面奶，放回到昨天放着的位置。还是丝毫不差。商标面朝外，说明面朝内。双手合实搓三下。之后在脸上搓六下。
“多搓几下吧。瞅瞅你都脏成什么样子了。”死神说。他不理会。
清水把脸洗净。用手巾擦净。把手巾挂回去。挂到手巾的二分之一处。和他拿下来时一样。
他来到客厅里穿衣服。他扫了一眼挂在墙上的表。7点11分33秒，和昨天一样。
他的衣服整齐地放在沙发上。依次是白衬衫、牛仔裤、白袜子。叠的正正齐齐，和商场展架上一样。他按照这个顺序把衣服穿好。白衬衫必须要放到裤子里。
门口的柜子上放着一个单肩包，一张公交卡，三块五零钱。
他走过去把单肩包背在左肩。公交卡放到左裤兜，零钱放到右裤兜。从鞋架上拿下了仅有的一双鞋，白色运动鞋。换好鞋把拖鞋整齐的放到鞋架上。
出门下楼。刚刚下了一层，死神的声音又响了起来。
“你没有关门。”
他僵住了三秒。急忙跑了回去。门是关着的。死神笑了起来，嘲笑他。
他来到小区门口的早餐摊。把那三块5的零钱给了老板。老板说什么，他没听清，微笑点点头。老板递给他一个茶叶蛋，一杯小米粥。
“天天吃这个，就不知道吃点别的吗？”死神说。
他走到公交站桩的时候，茶叶蛋和小米粥正好吃了。他把吃剩的垃圾扔到公交站的垃圾桶里。看了眼公交站牌上的时间，7点43分23秒。和昨天一样。
五分钟，五分钟之内公交车就会来。他一边看着时间，一边留意公交车。
一分钟了。他想：会来的。
二分钟了。他想：今天来的有些晚。
三分钟了。他想：怎么还没来是不是今天的车出发的早。我没赶上？
四分钟了。他开始焦虑不安起来。
“哦，你赶不上今天的车了。你今天要迟到了。”死神说。
四分三十秒，公交车来了。
上车，掏卡，刷卡，收卡，动作敏捷而迅速。他是终点站下一站上的车。车上还有空座。他没有去坐。径直走到后车门下车处。抓好后门处竖着的扶手。眼睛看着窗外。等看到写着团结湖三个字的大石头就下车。在此之前他要坐二十一站。
公交车开动起来。车上的人也多了起来。他被紧紧的挤在竖着的扶手上，呼吸有些困难。
“你右面有一个大胸美女。你把胳膊抬起来一点就能蹭到她的胸。”死神戏虐地说。
他没有动。眼睛看着窗外。
“你左边的傻逼早上吃的韭菜包子。真他妈难闻。要我杀死他吗？”死神厌恶地说。
他没有动。眼睛看着窗外。
“你后面的死胖子是吃饲料长大的吗？真他妈的胖。这身上是什么鬼味道。这种人活在世界上有什么用。让我杀死他吧。”死神有些愤怒。
他没有动。眼睛看着窗外。
“嘿，坐在你右边的美女在看你呢。昨天就坐在那里看你。她一定是对你有意思。你不去要个联系方式吗？”死神语气轻佻。
他没有动。眼睛看着窗外。
专心地数着，二十站、十九站、十八站……
在数到最后一站时，他在窗外看到了那块写着团结湖的大石头。公交车门打开他下车。
到公司门口的时候他一边对前台微笑一边打卡。前台说了什么，他没注意。
打卡时间8点55分。比昨天晚一分钟。
走到自己的工位打开插排上的电源。打开主机电源。打开显示器电源。拿起桌子上白色的瓷杯去打水。心里数着1，2，3，4，5，6。水正好打到十分之八处。他回到座位上。windows正好加载完成。
他把杯子放回到刚刚拿起来的位置。他注意到可能是有人都了他的键盘。键盘的线偏了一些。和显示器不再是垂直的。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摆到垂直的位置。然后才开始一天的工作。
他是个程序员。本周的工作在上周末就已经计划好了。他只要按着计划把今天的内容做完就好。
突然一个中年男人走到他的工位边。他心跳加速。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。
“今天把s3到s5的功能都做来了。晚上下班前我要检查。”说完中年男人就离开了。
那不是我的工作，他想。但他还是给出了一个微笑。只是他面对的是中年男人的屁股。
“这周第几次了？那可不是你的工作。你应该拒绝的。”死神怪笑说：“你可真虚伪，还能对他笑。让我去杀了。现在就去。我会让他死的很惨的。”
中午12点。他准时起身去吃饭。吃饭的地点在公司的食堂。是自助餐。
一盒酸奶，一个苹果，一勺米饭，一份鸡肉炖土豆，一份西兰花。和昨天不同的是，昨天水果是梨。
他坐在角落里，一个不起眼的地方，和昨天一样。
“你的同事们不到12点就都出去吃饭了。都没有人叫你。”死神说。
他吃着饭，没有理会。
“你身边就有空位，不过没人来坐你身边。”死神说。
他吃着饭，没有理会。
“他们都不喜欢你。不，比那更遭。他们都忽略你。杀光他们，杀光他们。”死神说。
他吃着饭，没有理会。
吃过饭后，他起身走到公司的后院。那里有一个小花园。他看了眼手机12点27分。和昨天一样。
他围着花园走起来。
“哦，你今天工作可是不少。你要打算正点下班，最好还是别走了，赶紧回去工作。少走一天没关系的。”死神假装关心。
他继续走，没有理会。
走了六圈后，他回到办公楼前。看了眼手机，13点整。和昨天一样。
他回到工位开始下午的工作。或许有同事来和他说过什么，他不记得了。可能说了什么，也可能没说。他保持着微笑。
下午九点。他把工作都做完了。包括本来不是他的工作。
他关闭电脑。关闭显示器。在主机的电源灯熄灭时关上插排上的电源。把杯子里的水都喝光，虽然他并不渴。
他来到公司边上的一家小饭店。找到角落坐下。在桌子上放二十块钱。服务员来什么都没问就把钱收走了。
他拿出手机，打开微信。找到备注为‘妈妈’的联系人。在信息输入框上按了三秒。输入框上弹出‘选择’、‘复制’、‘粘贴’三个选项。他按了‘粘贴’那个选项。输入框内出现一段文字：‘妈妈，我在吃晚饭。一切都好。不用担心。’他发送了出去。然后把手机又放回了背包。
十分钟，十分钟之内吃的就会上来。他坐在那，默默的等。等到第八分钟，一份炒面被放到了他的桌子上。炒面里放着红辣椒。他不吃红辣椒。一定是服务员忘了和厨房说了。
“那个小兔崽子。竟敢在炒面里放辣椒。让我去杀了他。在他死之前，我会把所有的红辣椒塞进他的嘴里。”死神在咆哮。
他迟疑了片刻，默默地吃起来。红辣椒被他一个个挑了出来。吃完就离开了。什么都没说。在与服务员擦肩而过的时候还露出一个微笑。服务员急着去收拾桌子并没有注意到他。
“哎呀，那个小兔崽子竟然敢装作没看见你。让我去把这个破饭店炸了，给你出出气。”死神愤愤不平。
回到家他把鞋换好。白色运动鞋整齐的放回鞋架。他找出三块五的零钱放到门口的柜子上。和他早上拿钱的位置一样。公交卡拿出来也放到柜子上。也是早上的位置。单肩包也是一样。他们摆放的像用尺子量过一样精确。
从衣柜里拿出一条牛仔裤，一件白衬衫，一双白袜子。整齐的叠好放在沙发上。早上它们所在的位置。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放到在卫生间的洗衣机里。
刷牙，和早上一样的程序。分毫不差。
洗脸，也是一样。
他躺在床上。盖好被。
门。他熟悉的门。他不想打开的门。
他还是拿出钥匙，颤抖地把门打开。进屋，换鞋。室外鞋被随意的放在门口。
一个中年女人冲了过来，打了他一巴掌，神经质般的声音吼道：“把鞋摆好！”
他畏惧地把鞋摆好。
“把你今天的卷子给我。”中年女人似乎不能正常的说话。她的语气中总是带着神经质。
他尽可能慢的从书包里拿卷子。中年女人又是一巴掌骂道：“磨蹭什么！给我。”
他把卷子递给了中年女人。看到卷子上面的成绩中年女人发了疯一样打他。
“你天天上学在干什么！怎么才打90分。你爸爸在外面搞破鞋，天天不着家。我活着都是为了你。要不是你，我早就自杀了。怎么就不能好好学习！”
中年女人打累了，骂累了就去做饭了。
他默默的回到屋子里。
这是梦，这是梦。我要醒过来。他在心里呐喊。可就是醒不过来。
房门被陡然打开了。中年女人叫他吃饭。在饭桌上，中年女人愧疚地对他说：“对不起，打痛你了吧。妈妈也是为了你好。打在你身上痛在我心里。妈妈现在什么都没有了。只有你了。”
说着中年女人抱着他哭了起来。他动也不敢动。木讷地坐在那，饭含在嘴里，任由中年女人抱着他。
哭了一会儿，中年女人就放开他。接着吃饭。
睡觉前要洗漱。中年女人又神经起来。
“为什么把牙缸接那么满，都洒了。”
一巴掌。
“为什么在中间挤牙膏！”
一巴掌。
“牙刷头要朝上！”
一巴掌。
“牙膏头要朝下！”
一巴掌。
……
晚上，他蜷缩在被窝里，抑制不住的战栗。生怕中年女人会突然开门进来。
“让我帮你杀死她吧。帮你来解脱这一切！”
那是死神对他说的第一句话。那天起，死神就常伴他左右。
“不，不，她是我妈妈。她爱我。”
他醒了。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泪水。
死神在他耳边低语：“杀了她。让她解脱吧。她活着也是痛苦。这是为她好。”
他没有回答。
他起身下床。从床低拿出一箱炭。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。
“这是你的答案吗？”死神开心地笑。
6点50分。他准时从床上起来。
没有叠被。
来到卫生间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，开心地笑了。发自内心地笑。